第 116 章 渴肤(31)
他要把辛禾雪舔成毛绒绒。
季玉山的助手也在走廊外等候,相比于身边工作内容侧重于实验研究的同伴,他作为助手则是负责各项杂事,包括了对接和回访那些研究所登记在册的哨向病患,因此对于前线所有高级哨兵向导的资料更为了解。
助手忍不住肘击了两下同伴,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了。
将研究员扯到一边,助手压低声音道:“贺泊天中将……已经牺牲了。”
研究员脸色大骇,“什么时候的事情?!”
助手看向同伴,一言难尽,“……上半年的事,你没听说吗?”
研究员脸上呈现出封闭式实验项目结束后断网的空白。
助手摇了摇头。
难怪、难怪刚刚被她错认的哨兵看起来怪年轻的,没什么成熟稳重的气质。
研究员讪笑,还没有来得及和燕棘说声抱歉,季玉山从病房内出来。
他手持着灰色的文件夹夹板,一端抵在肘弯里,夹板上夹着的表格纸张上记录满各项数据,转过身自然地将病房门带上。
季玉山并未理会火急火燎上前询问的哨兵,他慢悠悠地把按动中性笔收起来,搁置在白大褂胸袋前,抬起视线时,才不急不缓地解释道:“辛禾雪的精神力透支,目前在枯竭状态,需要哨兵进行精神图景交融的辅助治疗。”
精神图景交融。
这对于觉醒战斗力不到一年的年轻哨兵来说,确实是一个陌生的名词。
燕棘甚至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只将其认为是和精神疏导类似的概念。
而卫濯在第一时间沉声道:“我可以。”
他低着视线,肩部进行过手术的伤口局部麻醉正在缓慢褪去药效,那种灼烧的痛感一直蔓延到心脏。
卫濯沉着地找到依据,“在四十八天前,他为我进行过精神疏导,还没经过五十天的融洽期。”
进行过精神疏导的哨兵和向导,会有一个五十天的融洽期,将近两个月。
在这两个月内,由于上一次精神疏导的顺利进行,彼此之间的精神力会保持一个较为熟悉且能够接触融洽的状态,所以在这期间不论是进行精神疏导还是精神交融,都会降低难度,大大增高成功率。
卫濯的说法显然能够成为一个正当的理由,能让他名正言顺地参与辅助治疗,成为和辛禾雪精神图景交融的对象。
如果不是身侧紧张虚握成拳的双手,大约谁也会觉得他大义凛然。
季玉山笑起来,藏在镜片后的浅色眼瞳掠过几分嘲讽之意。
“真可惜,精神交融这件事可不讲先来后到。”
季玉山意有所指地暗讽完,视线扫过,“谁是燕棘?”
他有意这么问,实际上这人的资料已经在他办公桌上过了一轮,所以他和这位哨兵对视,“听说你和辛禾雪在交往?”
燕棘丝毫停顿也没有地承认了。
“一会儿你进去的时候小心仪器,别出现笨手笨脚碰坏的情况。”季玉山对燕棘也没有什么好脸,仿佛这些哨兵全都是会将一切事情都搞砸的蠢蛋,语气薄凉地吩咐道,“然后躺进病房内左边那个治疗舱里,我会在另一个房间里检测后台数据,一切按照我说的做。”
季玉山扶了扶眼镜,一个眼神也不稀得给。
淡淡道:“至于卫二公子,还是守着你的文明法则回去养伤吧。”
他明明在之前点名道姓让卫濯和燕棘都在这里等候,现在又轻易地将卫濯打发回去了,看起来完全就是有意地溜了这位中将一圈。
研究员和助手的神色都呈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卫濯连守在病房外的资格也没有。
因为白塔的守卫在听完季玉山的指导意见后,已经做出了“请”的姿态,驱逐哨兵的意思明显,且不容拒绝。
………
与能够主导精神疏导的向导相比较,哨兵的精神力则很难主动进入向导的精神图景,毕竟他们的进化点在了战斗力方面。
一个哨兵能够将精神力探入向导的精神图景,往往只会发生在两种情景下。
一种是这个向导极度虚弱,对外界精神力的侵入丧失抵抗意志与能力,使得哨兵进入对方精神图景的难度大大降低。
另一种情景则是——
这个向导正在与哨兵结合。
当身体达到最亲密最高级别的接触,灵肉双重结合的境界是很容易达成的。
燕棘已经听完了耳机里助手的科普。
他进入这间纯白色的病房,辛禾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正躺在治疗舱当中,鸦羽似的睫毛垂覆着,面容恬静,看起来像只是睡着了。
燕棘面红耳热,“虽然我们确实是正在交往,但我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哨兵……”
“现在是白天,你做什么美梦?”
季玉山嘲讽,藏在镜片之后的刻薄快要掩盖不住了。
他在另一间房里,看着监控里病房的实时画面,通过耳麦指挥燕棘,“按照我之前说的,躺进另一个治疗舱里,辛禾雪现在的状态得很虚弱,我们会辅助你进入他的精神图景。”
“注意地上的各种线和仪器,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踩坏了,你将会在毕业前就背上白塔的巨额债务。”
季玉山的语气听起来反而有些幸灾乐祸,一派乐见其成的样子。
燕棘谨慎地越过那些复杂的仪器线路。
每一条细密的线路,最终都导向右边的治疗舱。
治疗舱的容量足够大,即使是躺进一个成年哨兵也绰绰有余,透过淡蓝色的玻璃罩,燕棘能够看见里面的景象。
青年的唇色苍白,乌发无精打采而柔软地贴着肩颈,病号服穿在他身上,衬出一种极致的单薄来。
整个人仿佛是易碎的琉璃盏。
燕棘目光黯然。
他一步步靠近治疗舱。
如果忽略贴在辛禾雪身上那些一次性贴附电极片还有正在输送营养液的针管,这个治疗舱看起来就像是一种睡眠舱。
当燕棘躺进左边治疗舱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贴切了。
季玉山声音冷静,发出指示。
“闭眼。”
“想象自己重回最近的一场战斗中,然后,释放出精神体。”
燕棘:“在这里?放出精神体?”
这个治疗舱显然容不下一个哨兵和一个灰狼。
季玉山:“少废话。”
季玉山:“照做。”
………
随着治疗舱门闭合,以及按照指示一步步进行下去。
燕棘本来还在想象重回之前木偶马戏团场馆的战斗里,紧接着,在释放精神体的瞬间,战斗画面被搅散了。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沉入一片模糊的光影当中。
那是一片令人感到极度虚无的雪原,寂寥旷大,空空如也。
除却大面积的白色,和天空的蓝色,什么也没有。
万物无声。
燕棘向前走。
只有踩在沉厚的积雪上,脚底才发出沙沙声,这是整个世界唯一的噪声来源。
不对。
燕棘意识到让他感到怪异的缘故是什么了。
他猛地低下头。
前肢覆盖着银灰色的厚厚一层毛发,足够抵御环境的酷寒。
他抬起了前肢的爪子。
燕棘终于意识到,他和自己的精神体合为一体了,就在进入辛禾雪精神图景的瞬间。
即使他的精神进入了这片雪原当中,他仍然能够听见躺在治疗舱的身体戴着的耳麦传来季玉山的声音。
“哨兵,说明你那边的情况。”
燕棘将周围的环境向季玉山形容清楚。
“嗯,尽量搜寻,先找到辛禾雪。”
燕棘不知道他在雪原里跋涉了多久。
灰狼四驱前进的速度很快,然而无论如何奔向前方,四面八方都是一致的白色,边界线永远在目光所及的最远处,但永远无法抵达。
精神图景内外的时间流速似乎不一致,季玉山提醒已经过了半小时的时候,燕棘这里的情况从极昼变为了极夜。
夜空布着五彩斑斓的光幕,极光像是荧光绿色调的绸带,蔓延在天际。
他终于看见了辛禾雪。
无数的白色精灵般的神秘鸟类,排布成一群群,从极光的边际飞过来。
群鸟降落在一个圆湖上。
酷寒让这个圆湖完全结成了厚厚的经年不化的冰。
灰狼踏过去的时候,群鸟逸散惊飞,就在它们散开的地方,圆湖中央躺着受伤的天使。
之所以说是天使,是因为那双洁白的大翅膀,环住了青年的单薄身躯。
然而翅膀的飞羽显得暗淡无光,原本漂亮的色泽、柔软的绒羽、分明的覆羽现在都失去了从前完美的状态。
甚至还有一些鲜血隐隐从羽管下方渗出。
青年正在昏迷当中。
燕棘有些无从下手。
他没什么经验,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怕有个一差半错就会对辛禾雪的精神图景甚至是身体造成伤害。
于是将这样的情况告诉季玉山。
季玉山的语气足够恶劣,“舔他啊,这还要我教你吗?”
他一副恨不得以身替之的样子掩饰不住,让房间内检测数据的助手和研究员频频侧目。
………
辛禾雪记得自己是在那个化妆间被藤蔓围堵住了。
他被淹没之后,由于窒息感陷入了昏迷。
或许不是昏迷,他是在使用最后的精神力攻击藤蔓的时候,出了纰漏,他陷入了藤蔓的精神世界。
在一片深红如同地狱的世界尽头。
隔着相当远的距离,他还是一眼看见了参天的绞杀树,还有嵌在树干中央架着的贺泊天。
很难说贺泊天现在的状况还是否属于人类。
他的上身虽然是人形,但从腰部往下却是生长着无数的藤蔓,它们在无意识地攒动着。
……变成植物人了。
很不合时宜地,辛禾雪想到了这样冷得有点地狱的笑话。
但这让他意识到,此前他所有见到的藤蔓与气生根,都只是绞杀树从折叠区逃逸出来的分支。
换句话说,真正的本体,还在折叠区里。
而辛禾雪,只是正好连接了分支藤蔓的精神世界,相当于搭上了绞杀树神经网络的其中一个节点,通过分支与本体的联系,直接窥见了折叠区的世界。
但是,卫星图像上,122号折叠区明明已经显示被净化了,没有能量波动。
那么绞杀树到底藏在了哪里?
这片深红地狱般的景象,到底位于哪里?
他迫切求知的意识无法掩盖,影响到了神经网络的这个节点。
终于,所有的藤蔓都注意到了这片土地的不速之客。
贺泊天猛然睁开双目,由于受到绞杀树的同化,他的黑瞳已经变为浓绿色,整个人呈现出十足的非人感。
对辛禾雪警醒道:“阿雪,快逃!”
在绞杀树的意识世界里,被属于绞杀树的藤蔓捕捉,辛禾雪的神经意识将会遭到抹杀。
从贺泊天身上生长出来的藤蔓,正在竭力控制并且扑杀向属于本体的藤蔓。
枝蔓藤叶扭曲地互相残杀。
辛禾雪只能趁着这个空隙,尽量背向远离绞杀树本体的地方跑。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这里是何处。
踩在脚底下的深红色土地,干裂地向远处延伸。
贺泊天神色痛苦,太阳穴附近的青筋突突跳动,冷汗布满他的额际。
他的意识正在和来自绞杀树本体的意识做斗争,争夺主干的控制权,以指挥这些布满整个世界的无数藤蔓。
贺泊天声嘶力竭吼道:“快逃!不要回头!”
………
来自犬科动物滚烫的舌头,一道又一道地舔过洁白的飞羽。
从最外层的初级飞羽,湿漉漉地舔进次级飞羽,连上方的覆羽也丝毫没有遭到放过。
丝丝缕缕,一点一点地修复。
辛禾雪是生来残缺的向导,没有独立的精神体,翅膀就是他精神体外化的特征。
这种过度亲密的接触,直抵意识和灵魂的深处,甚至让他产生一种遭到非人侵犯的错觉。
冷白的肌肤逐渐泛起浅浅一层绮丽的粉晕。
如同红霞映着雪顶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他的唇上全是自己无意识咬出来的齿印,泣音从唇齿间溢出,细微而沙哑。
犬科的舌头抵进了翅膀根部,因为这个动作,从肩胛内生长而出的整对翅膀都在颤抖。
辛禾雪生生地将呻吟声吞了回去,却没有意识到像幼猫呜咽的声音有多过线。
保持着初生儿赤裸状态的天使,双翼无法控制地产生一阵痉挛。
羽毛簌簌抖动着,一下一下扇过灰狼的吻部。
辛禾雪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此前在绞杀树精神世界里的一切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不能够完全脱离应激状态,因此唇齿中溢出的一个名字是——
“贺泊天……”
既轻又哑的声音。
像是呢喃,又像是下意识的撒娇。
燕棘也要应激了。
他辛辛苦苦地舔毛,结果辛禾雪还想着那个死鬼前夫?!
燕棘气急败坏,“你……!”
他承认,辛禾雪这次真的把他惹毛了。
所以他现在就要把辛禾雪舔成毛绒绒。
————————
不要放过这只小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