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渴肤(30)

“我是辛禾雪的男朋友。”
 火焰/喷射器里红光冲天,火舌熊熊喷出,如同一条红龙,将堵塞在木偶马戏团奇幻夜大门外的植物畸变种烧得退却。
 密密麻麻的各种植物丛澄呈现出浓绿色,遮蔽着入口,数道火舌燎烧枝叶,逼迫得它们不得不基于生物本能而退却。
 枝叶与树干发出簌簌的声响,植物畸变种各自向四方缩回。
 鬼屋大门露出一条山洞般的隧道。
 哨兵们整装齐备地进入。
 不到半小时之前,他们有的在享受晚餐时间,有的还在进行折叠区特训演练,另一部分正在针对未来有可能发生的城市折叠区讨论战略部署。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尽管最近一个月内呈现的卫星图像频繁出现折叠区异常能量波动,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第一个在安全区内翻转的折叠区就出现在帝都城,甚至位置比邻市中心。
 游乐园瞬息被吞没,化作地狱。
 卫星图原本根据能量波动值把每一块折叠区划分成一板一板,不同等级的折叠区在图像中就像是不同颜色的小块拼图,而安全区,显而易见的是卫星图像呈现的那一整板最大的白色拼图。
 被吞没的游乐园,使得这块白色拼图上出现了一个血红的如同针孔般的点,再等比例放大图像之后形状犹如枪洞,血淋淋的颜色与剧烈波动摇摆的能量数值,让它从诞生的第一秒起就被直接评级为“不明”,危险度在A级折叠区之上。
 从园外进来的一路,已经分散出去不少人手。
 燕棘之前光是听辛禾雪的话,忙着救人,想着这边告一段落就去找辛禾雪,结果那些疯狂的虫群和植物根本就像是无穷无尽,空气中的夜雾孢子挥之不去,园内源源不断地有新的动植物遭到感染成为畸变种,短时间内呈现出赶不尽杀不绝的态势。
 燕棘对这些畸变种不厌其烦,他眼下没有武器,遑论是平时用得趁手的武器,只借了一个安保工作人员的防爆叉,杀伤力还不如游园时看到的海神扮演者使用的道具三叉戟,狠狠将畸变种掼到地面,灰狼如风一般迅疾地扑上去咬断喉管。
 燕棘本来想着这是一个愉快的永远值得铭记的约会日,结果现在被捣毁得一团糟,愉快没有了,只剩下永远值得铭记。
 剑刃寒芒刺穿虫尸,破开夜雾的那一刻,燕棘感觉对面那个哨兵的杀意是冲着自己来的。
 毕竟卫濯的剑锋直直指向的就是他。
 距离燕棘的喉结,只差不到一厘米。
 弥漫着孢子粉尘的雾气里,卫濯的眼神不能再冷,“你没有保护好他。”
 燕棘怔在原地。
 卫濯身后的一队哨兵缓解了这一片的局势。
 燕棘终于有手闲下来,去摸自己裤袋里的通讯器,幸好没有在战斗中遗失。
 拨过去只有一阵忙音。
 燕棘猛地抬头,他知道卫濯能说出来刚才的话,就说明对方已经了解了什么,想到辛禾雪,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慌,后背被冷汗浸湿,“辛禾雪呢?”
 卫濯眼神冷寂地看着他。
 ………
 燕棘手中笨重的防爆叉终于能够丢弃。
 搜救队伍其中一个哨兵递给他一把军用弯刀,刀刃弯如寒月,吹毛利刃,削铁无声,割开动植物畸变种的表皮再轻易顺手不过。
 他此前在虫群围攻的战斗中碰撞受了点伤,肩胛骨后方隐隐作痛,大概不用看也已经发青了。
 只是燕棘无暇顾及,他割开道路两旁攻击性极强的绿色植株,青色类似血液般黏稠的液体溅到他脸上。
 燕棘用手背一把抹去,封闭建筑物内空气流通系统设计得不是很好,他的胸腔里沉甸甸的都是窒闷感,后背因焦虑担忧而冒出的冷汗和战斗时产生的热汗交汇在一起,浸湿了并不适合作战的常服。
 手持火焰/喷射器的三个哨兵依旧在前方开道。
 热浪不仅仅是让畸变种退却,过高的温度他们自己也觉得难受。
 空气中都是烧焦的不知名植物枝叶气味,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植物的叶肉组织,燕棘却莫名其妙地闻到了类似烤肉的香气。
 在夜雾弥漫的时候,辛禾雪和他还没有来得及吃晚饭。
 想到青年或许还在某处深陷危机,饥肠辘辘,燕棘紧绷的下颌线条冷硬,质疑卫濯,“你确定辛禾雪在这里?”
 卫濯只冰冷地扫过他一眼。
 一道黑影被冷剑斩亡,坠落到地面。
 燕棘才看出来那是一只从黑暗角落冲出来的蝙蝠。
 热浪火光又亮起,燕棘借着光亮,才看清晰手表上的转盘,额角汗珠滴在矿物质玻璃的表镜上,数字随着水光晃晃地放大。
 他才发觉进来不过半个小时而已。
 燕棘还以为他们已经在这个木偶马戏团的鬼屋里转了半夜了。
 即使是作为小队里必须沉住气保持冷静的领袖,卫濯也难免感到烦躁,他的嗓音在长时间窒闷干热的环境里变得沉哑。
 “按照辛禾雪敲击的暗号,是在正北方位。”
 忍冬小队里有他们自己约定俗成的敲击暗号,当时卫濯的电话打过去时,辛禾雪无法和他语言沟通,但卫濯听见了背景音里敲击木板的声响。
 正北方。
 而这座尚未启用的鬼屋,正是坐落在园区正北侧。
 燕棘不吭声了。
 蓦然,他抬眼,那一瞬间捕捉到了什么,“等等,都停下!”
 前排开路的哨兵暂时关停火焰/喷射器。
 燕棘火急火燎地挤出队伍。
 前进的时候甚至踩了一脚倒在地面上的木偶人。
 他情绪激动地指向红漆剥落的墙面,水汽凝结呈现树枝状往下流。
 但还好没有模糊了那个手掌印。
 燕棘虚虚地隔空按在上方,比了比大小,斩钉截铁道:“是辛禾雪。”
 卫濯眼神发冷地看过来。
 燕棘转身,按动对面走廊上那个奇怪的壁灯之后,墙体内部暗藏的机关发出响声。
 这里是连通后台化妆间的入口。
 然而,没有等他们再迟疑两秒,整个半封闭的建筑物都在颤动。
 走廊中央,一头一尾的黑暗都是轰轰然的回音,以及地面摩擦的濡湿之声。
 仿佛建筑物内所有的虫群和植株,都在向着他们同时涌过来。
 还有那团……庞然大物。
 精神体们拥挤在廊道中,小队里所有哨兵神色警戒,紧绷的肌肉彻底进入高强度作战状态。
 ………
 想不起来杀进杀出了多少次。
 刀尖剑尖扎入又拔出,雪亮的锋芒被青绿色黏液遮蔽。
 混杂在青绿色当中,唯一吸睛的颜色是来自哨兵血液的红。
 不断有哨兵在战斗中受伤,撞击到墙体上,脊背和墙面砰然作响。
 卫濯没有犹豫地割开了掌心,瞬息涌出的浓重血液气味吸引了将近全部火力。
 来自高级哨兵的血液,在引起怪物的嗜血欲这一方面,比任何诱导剂都要管用。
 他有意地吸引畸变种,将藤蔓带离这一片区域。
 “找人。”
 卫濯冷声道。
 ………
 他们终于找到了辛禾雪。
 场面令所有目睹的哨兵都为之呼吸一滞。
 那些苟延残喘的将死而未死的植株,盘踞在木偶马戏团的舞台周围,一道道枝干弯藤如同蛇一般蜿蜒曲折。
 厚重的暗红幕布沉甸甸含着多年的灰尘,撇在舞台东西两侧边缘,使得台上所有的一切毫无遮蔽。
 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束打在台子中央。
 这像是一场盛大的献祭。
 祭品不是木偶人,而是舞台中央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圣洁天使。
 尽管他的额际湿淋淋,乌黑发丝黏腻,状态虚弱,形容狼狈,可是依旧美丽。
 苍白的肌肤像是浸润在水中的纸,单薄胸膛起伏着微弱的呼吸。
 他身上的衣装不知道何时换成了纯白的表演服,鞋袜不知所踪,没有血色的脚背如同透明,脆弱的淡蓝脉络清晰可见。
 藤条枝蔓攀附在十字木架上,一根接着一根,一环扣着一环,再紧紧锁住青年的四肢。
 探出衣袖的手腕,裤腿下方的踝骨,以及未束腰封就已经极致窄瘦的腰肢。
 画面诡异又和谐。
 墨绿色的植株在舞台上下,无声地涌动着,像是虔诚的朝拜。
 向它们追随的天使?还是向着什么?
 来不及细想,他们将现场的畸变植物一个都不放过地彻底杀死。
 狼嚎虎啸,各种精神体和畸变种最后决战。
 卫濯出现在门口,因为吸引了场馆内绝大部分的火力,他整个人如今已经足够狼狈。
 数不尽的新伤添在身上,持剑的手因为骨折呈现一个突兀的弧度。
 至于肩膀上的血洞,则是和绞杀树的藤蔓交战时,一击被藤蔓尖端扎穿了。
 卫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绞杀树的藤蔓突然退却,它们本来占了上风,但像是突然受到了控制,极尽矛盾地回退,以迅疾的速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濯本来以为是它们发现这只是调虎离山,他们的真实意图是救援向导。
 所以他匆匆地跑过来,是担心绞杀树的藤蔓又回到这里。
 卫濯看向台上的景象,瞳孔缩了一缩,拖着沉重的身躯,下意识地准备施救。
 而燕棘已经挥舞着刀刃,像是披荆斩棘的骑士,冲了上台。
 弯刀割开了束缚的藤条。
 十字架上的天使,坠落入年轻哨兵的怀中。
 卫濯宽阔的肩背无声绷起,双目漆黑得照不进月光,他注视着这一幕。
 燕棘关切地去察看辛禾雪的情况,好在除却状态不好,没有出现皮外伤痕。
 只是抱起来身体冰凉,不正常地轻微发颤。
 燕棘试图唤醒辛禾雪的神志。
 却听见揽在怀中的向导浑浑噩噩的一声梦呓,“贺泊天……”
 断断续续,声音极轻,“快逃……”
 【燕棘虐心值+10】
 ………
 燕棘根本不知道辛禾雪的精神力已经透支到这种地步。
 辛禾雪之前对他解释的说法只是在贺泊天死后,精神力一定程度上削弱了。
 万万没有到季玉山口中说的“枯竭”的地步。
 如果是这样,他会在辛禾雪安排他救人而自己去引开怪物的时候,就第一时间拦住对方。
 燕棘的心脏仿佛被人攥在手心里,毫不留情地用力捏紧,甚至传来的痛楚让他怀疑心脏是否要被捏碎了。
 他的额头抵在手术室的走廊外墙,墙体冰凉,并不能让他的头脑冷静下来。
 燕棘还没有来得及换掉身上的衣服,黑色夹克上残留着一块一块的战时留下的污渍。
 这里是白塔,白塔的医疗部。
 今天破例地让两名哨兵进入。
 原因是季玉山指名道姓的要求,说这两个哨兵是精神力受损的那位向导治疗需要。
 因为没有什么外伤,而精神力的损害也不是外科临床手术可以解决的。
 面色苍白的青年很快被手术推车送出来,燕棘下意识抬步追过去,他和卫濯差点撞到一起,两人皆是脸色难看地避开了。
 医护人员将辛禾雪转移到高级病房中。
 而两个哨兵被拦在病房外。
 燕棘着急上火,“我就不能看看他?”
 拦住他们的人冷冰冰地说:“收拾,消毒。”
 白塔的人看着两个哨兵,就像看着移动的病原体。
 “……”
 卫濯有伤势要处理,不只是清洗和消毒这么简单,他肩膀上的伤口要进行一个手术。
 燕棘比起来,大多只是皮外伤。
 所以燕棘比他要更早地回到病房外,由于没有替换的衣服,白塔提供了统一的病号服。
 季玉山的助手和一个研究员也在。
 这个研究员之前临时负责过前台接待,正好在辛禾雪第一次前来研究所填写身份信息表格时,接待过对方。
 看见卫濯,研究员的神色隐隐不对。
 她是今年才临时调动到季玉山手底下的研究员,此前对前线出名的几位哨兵向导并不熟悉,连面孔也没有印象,因此在辛禾雪第一次来研究所的时候,不但没有认出来,甚至还把陪同辛禾雪前来的卫濯当成是对方的丈夫。
 最后辛禾雪不得不向她解释,两人只是朋友。
 后来偶然听闻了解到辛禾雪、贺泊天和卫濯三人的关系,研究员实在是感到非常的尴尬。
 她怎么能把辛禾雪和贺泊天的好兄弟认成是一对呢?!
 没想到外出学习了回来,这一趟又碰上了当事人。
 研究员默默脚趾扣地。
 这一次,绝不会再冒然说错话。
 但季玉山还在病房内给辛禾雪做状态检查,四人在门外的走廊等候相当无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研究员:“卫濯中将和辛禾雪少将感情真好,辛苦守在病房外,不愧是好友!”
 说是“好友”,这肯定不会出错了吧?!
 “……嗯。”
 卫濯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
 研究员:“……”
 话锋一转,看向燕棘,“这位是……”
 没见过的面孔,“应该也是少将的朋友吧?”
 燕棘嘴角紧绷,音量有意识地放大了些,板直脊背,“我是辛禾雪的男朋友。”
 研究员恍然大悟,“那你一定就是贺泊天中将了!久仰久仰!”
 燕棘:?
 研究员额角冒出一滴汗。
 等等,她又说错话了?
 她的情报是落后版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