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太上六神通
长桌上的半成品已经完成了人物线条的勾勒,画中的女性整体散发着一种天然的高贵与骄傲,而那眼神中的温柔就像是冰山上盛开的雪莲,冰冷却又沁人心脾,不得不说,李玄鹤画画确实有一手,只可惜这幅画只完成了人物像的上半身,背景与着色还未动笔,画纸边角泼洒出的彩墨仿佛在诉说着执笔者突然酒醒时的慌乱。
门外的夜斗光在此时传音道:“先生此时看到的这幅未完成之作乃是我夜家先祖,夜侍雨。”
不是不进来么,怎么又对房子里的摆设了如指掌,李良狐疑的看了一眼窗外,随后再次看向屋子里的画作。
“家师擅长风景与人物,但他总是画不好两者。”
“其一,我家先祖夜侍雨。”
“其二,大夏王朝望舒城。”
……
……
狗老成精,人老成仙。
年纪大了就会对天命有个模糊的感应,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凡人尚且能知天命,李玄鹤又岂会不知,他的脸上映照着明媚的烛火,这是夜无雁为他点燃的灯光,却无法照亮他眼中的空洞。
没用的。
自打李玄鹤来到大夏王朝这个世界之后,来自星空的杀意便锁定了他,白昼时,天外的阳光或许还能勉强混淆噬星者的视线,但到了夜晚,他便只能独自盘坐在鸟巢中,默默承受噬星者的疯狂与污染。
噬星者对血肉的理解就像是一种无药可解的剧毒。
但凡是沾染到它的思想,这种毒就会如跗骨之蛆一般攀附上来,摆不脱,甩不掉,意志力足够强大的人,甚至可以清楚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肉都开始背叛自己,从一个活生生的正常人,异化成一坨癫狂的血肉。
每天晚上李玄鹤都必须时刻保持专注去抵抗血肉的异化。
稍有松懈,他的皮肤就会裂开,肌体就会从破裂的伤口中钻出来,争先恐后逃出他的身体,这不只是身体会承受凌迟般的痛苦,心灵层面更是会遭受疯狂的血肉理念侵蚀,偏偏噬星者很清楚现在的李玄鹤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他了,如今李玄鹤大限将至,再也不复从前那般游刃有余。
噬星者很擅长利用谵妄来打垮一个人的思维认知。
“你这个无能又自负的家畜……”
“我那还未出世的孩儿,可还安好?”
“我把我最珍视的一切都托付给了你,可你又是如何去做的,我的前途,我的清誉,我的宗族,你毁了我的一切,直到最后连我的孩儿都没保住,却在废墟里翻出了个化形都没化成的野鸟尸体,拿着别人生下的蛋胎,如获至宝。”
“你以为你对几个捡来的野种视如己出就能得到心里的安宁了吗?”
“夜寻辉,夜追耀……夜斗光,你拿这几个野种冠以我夜家姓氏,就觉得挽救到了我夜家最后一丝血脉,恬不知耻的的沉浸在了自我感动之中,简直是对我全族的侮辱!”
“别骗自己了,我们夜家已经被灭族了!”
“全都拜你所赐!!”
依稀记得这个声音的主人曾在久远的时光中与自己一起许下了不悔的誓言,然而时过境迁,如今却已沧海桑田,这个活在李玄鹤记忆中的身影,终究是没能与他携手白头,伊人旧物所作衣冠冢,与往昔回忆一起埋葬在了万象山的桃花树下。
万象山之巅。
那永不盛开的桃花,只为一人而哀。
六劫之中,李玄鹤唯有情劫经历最少,仅此一次,便是终身遗憾。
过去了这么多年,其实李玄鹤已经不再介怀夜侍雨当初离他而去的理由了,不管是夜侍雨所在的修真家族看不上他这个从家禽化形而来的小妖,还是因为当时的李玄鹤修为低微,出身也好,实力也罢,那毕竟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了,漫长的时光足够令人遗忘当初的执念。
只剩下一抹化不开的遗憾徒留在心头。
说起来,李玄鹤也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挺天真的,就因为听了夜侍雨想要个孩子的傻话,他竟是上了头,非要去修元神,把自己本来即将化形成圣的法相真身硬是推倒重来,从零开始转修元神元体,只为能够脱胎换骨化为人身,跟夜侍雨生儿育女,于是他就这样白白耽误了五百年的化形修为。
若是能重来一次。
李玄鹤觉得自己或许会给那蠢娘们儿一掌。
只是当他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虽然知道这并非真正的夜侍雨,他仍旧是不知不觉间勾起了一抹笑容:“呵……”
见他还能笑得出来,夜色下游窜的丑陋肉块变得更为暴躁,它们不再尝试折磨李玄鹤的心智,转而朝着他窜了过来,只要能接触到他的身体,它们就能把噬星者的癫狂思想传导过来,直接侵蚀李玄鹤的仙体。
只可惜现在还没到李玄鹤该死的时候。
他的纳藏神通还在持续生效。
任由那些肉须如何去扑去咬李玄鹤,它们始终都够不着他的衣角,就好像两者之间的方寸距离被放大了无数倍一般,肉块们蠕行了许久都无法越过这被纳藏神通扭曲了的方寸距离,最终它们还是放弃了直接侵蚀,又开始用老办法摧残李玄鹤,从躯体深入心灵,给李玄鹤带来不间断的折磨与痛苦。
“你以为你不说话就能躲得过去?”
一个身披黑色罩袍的黑发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鸟窝外面,听到这个声音,李玄鹤眼中的眸光不由颤了颤,他下意识抬头望去,只可惜外面的青年只是从魔障中产生的谵妄,果然,又是那群恶心肉块在换新花样,李玄鹤空洞的眼神渐渐涌现出一丝锐利:“别拿师父开玩笑。”
不论魔障如何作祟,李玄鹤始终不曾理会。
直到噬星者制造的谵妄换上了李凡,这是李玄鹤连续两个晚上首次与噬星者对话。
青年背靠着鸟窝坐在外面,风中传来了一声略带戏谑的轻笑:“我还以为你真变成了哑巴,原来你会说话呢。”
这个疲惫中带着一丝调侃的嗓音,听上去与记忆中的师父一般无二,然而外面的魔障模仿的越是相像,李玄鹤越是难以平复心中泛起的怒意,对方利用夜侍雨揭开他尘封的伤疤他能忍受,对方伪装成自己的弟子求他赶紧去死,不要连累山门,他依然能忍受,然而当他看到噬星者竟敢拿李凡的形象,李玄鹤终于忍无可忍。
“呀,你急了。”青年莞尔。
李玄鹤双眼中陡然爆发出炽热的阳火金光:“李玄素!!”
夜色弥漫的村落中,平地豁然爆发出一道银色瀑布冲向了天际,那个披着黑色罩袍的青年就这样被滚滚瀑布淹没了进去,身体经受千刀万剐之后,露出了里面丑陋的血肉。
密密麻麻且又无以计数的银色羽刃,生生不息,无休无止,这些羽刃就算脱离了李玄鹤也能继续发起攻击,不过这次噬星者显然是专门针对李玄鹤做足了应对,那些羽刃撕裂了“李凡”的表象之后,当那血肉暴露出来,那无数的羽刃竟是被血肉吞没了进去。
不对,不是吞噬。
更像是一种转移之法。
那丑陋血肉接触到的所有羽刃全都被转移至太虚界,流放到了四维空间,察觉到这一点,李玄鹤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立刻环视了一圈散布在各处的蠕动肉块。
这些恶心的肉,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
它们之所以会变成这副模样,恐怕就是噬星者专门用来对付千幻神通所作的筹备,大夏王朝全天下至少数以亿计的人口,只怕迟早都会被异化成噬星者的血肉触足,届时遍布世界各地的丑陋血肉,便是封锁千幻羽刃的囚牢。
足够疯狂,足够狠毒。
“看你能吃我多少刀!”李玄鹤贴地俯冲钻出了鸟巢。
他单手指天,高空中激射成银色瀑布的羽刃登时披散开来,如同繁星陨落一般坠向了大地,而李玄鹤本人则是一步跨出,下一刻他便已缩地成寸出现在了万米高空之上。
一柄羽刃被他拈在指尖。
太上六神通。
千幻,须弥,纳藏,曲光,天工,化物,李玄鹤会的可不止是羽刃御物之术,他拈着指尖的羽刃微微一晃,刃锋顿时折射出了层层叠叠的刀芒,只见他屈指一弹,这柄羽刃便拖出数百道残影飞向了星空之外。
之前炸散陨落的漫天羽刃仿佛受到了牵引一般,追逐着刀芒飞射而去,不论噬星者躲藏在何处,那一柄层层叠叠的刀芒都会始终紧咬着噬星者不放,而这之后追过去的羽刃便会无休无止跟随刀芒集火目标。
大罗金仙,所谓的大罗便指是大千世界森罗万象,一技百变,一法百通,即使只有一样神通也可以施展出多种组合,李玄鹤所掌握的太上六神通,相互组合之间共有六六三十六般变化,虽不及师父的天罡三十六神通,足有一千二百九十六种绝世技艺,但用来震慑噬星者应该是足够了。
“刺啦——”
一声肌体撕裂的声音骤然响起,只见李玄鹤脸颊左侧的皮肤忽然撕裂出一条口子,里面的血管迫不及待钻了出来,拖拽着血肉与神经,仿佛要从李玄鹤的颅骨内逃离出他的身体。
他愕然仰头看向星空。
下一刻,鲜血一瞬间从他全身各处喷溅了出来。
刺啦刺啦的声响在李玄鹤身上不绝于耳,可以看到他全身衣物遮盖之处,似有什么异物钻了出来,正在他衣袍下蠕行游走,李玄鹤全力压制着体内逐渐不受控制的肌体与骨骼,突然间,只见一条肠道钻出了他腹部,竟如毒蛇似的扭头就朝着李玄鹤的咽喉咬去。
这条肠道钻出来的一刻,挣断的消化器官内血液倒灌,李玄鹤当即呕出了一口血,但他却来不及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看自己的肠子居然反过来想要了自己的命,李玄鹤二话不说,一掌削断了肠头的口器,随后抓住这节肠子将其从自己体内一把抽了出来。
“吱吱吱——”
疯狂扭动的肠肉在李玄鹤手中化为了灰烬。
粗大的血管争先恐后钻出身体,捆缚李玄鹤的四肢,他就像个疯魔了的人,在高空中疯狂的自残,撕扯自己的内脏,抓挠皮肤下钻出的血管,就像个垂暮的老人在竭尽全力与自己的肉身进行着厮杀。
天空泼洒下来了阵阵的腥风血雨。
直到李玄鹤只剩下一具干枯的骨架时,他还在试图继续自残,以此来反抗血肉的背叛,但是那些被异化成肉块的触足早已在地面上等候多时了,他们在等李玄鹤脱力坠落下来,等着分食李玄鹤仅存的骨与血,等着污染他仅剩的神智。
垂死之人还有什么可挣扎的?
似乎是彻底脱力了,天空中的血色骨架终于追向了地面,围拢过来的血肉触足一瞬间全都涌了上去,用密密麻麻的啃食声淹没了这具单薄的身影。
任你是什么凡人还是仙人。
没有人能逃得过噬星者的血肉侵蚀。
受限于躯壳中的凡夫俗子,目光短浅且又盲目物质,当灵魂从躯壳内解放之后,自我才能在失去枷锁的血肉之中真正感受到生命的伟大,什么人伦道德,什么良知底线,只要能融入究极的血肉之中,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唯有无限疯涨的血肉才是永恒。
与此同时。
“吭哧吭哧……”
一条丑陋的肉虫驮着夜无雁在黑暗中飞快逃窜着。
夜无雁骑着这条肉虫,指尖点着一簇青火,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远方的疯狂景象。
“祖师,那、那到底是何物?”夜无雁略带颤抖的传音询问。
肉虫的肌体结构是没有耳朵这类听觉器官的,因此正常说话根本没法传达给肉虫,只能通过真元力传音来沟通,肉虫接收到传音之后,蠕动着肢体发出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回应,夜无雁皱了皱眉:“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吭哧吭哧……”肉虫又咕哝了两下。
只见肉虫从体内吐出一个玉牌,夜无雁认得这是宗门的本命玉牌,类似于雷宗弟子的身份证明,上面附加有储存灵髓、性命映射、真元力通讯等等多种功能,夜无雁接住了玉牌,下一刻,她便从玉牌中听到了李玄鹤的声音:“我暂时没法运转真元力传音,只能借助此物与你交流,先走,有话过后再说!”
二者一刻不停的在黑夜中东躲西藏。
他们翻山越岭,在山中发现了一个应该是熊罴打出的地洞,于是就躲藏了进去,直到确认暂时脱离了被噬星者发现的风险,肉虫才算安静了下来,它暂时不敢恢复真身,只能保持肉虫的模样,通过玉牌向夜无雁传音道:“没事了。”
顿了片刻,玉牌中再次传出声音:“今晚我们先在这洞里休息一晚,待明日天亮了,我送你回去。”
“……”这一次夜无雁没有再坚决的表示要留在祖师身边。
太上祖师与噬星者之间的交锋,是她这个晚辈根本看不明白的高深莫测,祖师是什么时候脱离出遗蜕替换了自己,又是什么时候伪装成噬星者的肉触,夜无雁是半点没察觉到,她甚至连祖师是怎么瞒过噬星者的识别的都不知道,若非祖师及时带她逃走,她恐怕已经被祖师给骗了,真以为祖师被逼上了绝路。
噬星者高居于遥远的天外,仅凭堪比星辰般的巨大体型,便能在宇宙中散发出扭曲心智的精神污染,就算夜无雁有心去跟噬星者拼命,她够都够不着对方,只能被噬星者散布在大地上的肉触戏耍个团团转,就像被高高在上的人类盯着的蚂蚁,即使明知道对方会踩死自己,却无路可逃,无处可躲,无能为力。
无论实际战斗力还是经验与手段,夜无雁终于意识到,她的存在只会拖累祖师。
若不是有她在身旁,也许祖师想要脱身反而会更轻松一些。
“我这招金蝉脱壳只能骗他这一次,明天晚上,他就不会再上当了。”肉虫用玉牌向夜无雁提醒了一句,也是隐晦的对夜无雁表达了一个意思,它只能把夜无雁护到这里,再往后,它恐怕没有余力再去保护夜无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