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夜中魔障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n
“祖师,接下来您有何打算?”夜无雁沉声问道。n
隔壁传来了李玄鹤的声音。“其实我没有什么目的地,走到哪算哪,也许我会路过当年的家乡,看一眼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再找个没人的地方等死。”n
这一路上二人都很有默契的避开了关于死亡的话题,至少从没把“死”这个字主动说出来过,不曾想李玄鹤会突然在这时候突然说出了这个字,夜无雁心中一紧:“您不会死。”n
淡淡的嗓音忽然出现一抹戏谑:“人终究都是要死的,你觉得你能扭转我的命数么。”n
“……”夜无雁被祖师突然凌厉起来的嗓音问得怔住了。n
“我自己的命数我知道,本来按我的推算,我应该还能再活一段时间,多亏你这个还需要人哄的巨婴雏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成功拖累我缩减了我本就所剩不多的寿命,这轮与噬星者的配合简直是天衣无缝。”n
“昨晚我就不该救你。”n
“从一开始我就在怀疑你居心不良,我知道了……你盯上了我袖里乾坤中的储藏?”n
“也对,若是我死在了这个荒凉偏远的星域,事后你只要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以退为进,如此一来便能博取宗门师长的同情,等我死了,我这些年来的储藏可就全都是你的了啊。”n
“我这个老东西实在太碍眼了,你肯定巴不得噬星者赶紧杀了我。”n
越发刺耳的声音从隔壁鸟窝传来。n
起初只是言辞稍稍凌厉了一些,把夜无雁问得怔住了,后来祖师所说的话越来越……越恶毒,原本夜无雁就因昨晚的过错一直在耿耿于怀,如今听到接二连三的中伤话语,夜无雁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是冷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可祖师刚刚说出的这些话,比杀了她还要难受。n
夜无雁并没有注意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n
从她听到李玄鹤说出了带着“死”这个字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不是李玄鹤在与她说话了,然而这个低沉的声音却完美模仿出了李玄鹤的声线,用最恶毒的方式,去刺激夜无雁的心神弱点。n
“我纵横寰宇数千年,打遍天下谁与争锋?没想到如今却要死在这个偏远的星域……”n
“你害的!”n
不……不是的。n
隔壁陡然拔高的声线吼得夜无雁浑身一震,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尖上出现了一丝丝裂痕。n
夜家是太上祖师亲手养育出来的氏族,第一代氏族之中原本有好几位长者,如今同辈的只剩下了夜斗光,至于夜无雁,她是夜家第二代氏族弟子,可以说自打夜无雁开窍以来,她便和其他同辈的师兄弟一样,仰望着太上祖师的光芒,听着太上祖师的传奇,崇拜着这位一手创造了万象山界的神话。n
曾经夜无雁有多么庆幸自己是夜家族人。n
作为太上祖师仅存下来的亲传氏族,夜无雁远比其他师兄弟有很多机会离祖师更近一点,也有很多机会看到祖师表现出不曾在外表流露的随性一面,原来这位三级文明的无冕之皇,其实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n
雷宗四代弟子只知太上祖师乃是万象山界的不朽传奇。n
但是祖师喜欢喝酒,喜欢逛青楼,喜欢画画,喜欢一个人盯着天空发呆,这却是夜氏二代以上族人都知道的事,太上祖师不止代表着万象山界的信仰与象征,更是夜家的亲传师祖,相当于夜无雁一直以来最为崇拜的祖父。n
而今,从隔壁传来的声音,好比是一柄尖刀插进了她的胸口。n
比真正的利剑刺入胸膛还要痛。n
鸟窝之中的夜无雁只觉得全身冰冷,团起来的身子不停发着抖,她仅仅露出的脑袋上虽然表情依旧冷峻,心中却已布满了支离破碎的裂纹。n
其实夜无雁知道这个声音并不是真正的祖师,但有一点对方说的没错,昨晚因为她的迟钝与潜意识中的自大,她着了魔障的相,这才拖累了祖师,令其渡过死劫的希望更加渺茫。n
“就因为你,我已经不可能战胜噬星者了,我要死了,我就要死了!”n
鸟窝外面的咒骂还在持续。n
这个魔障偏偏要用李玄鹤的声线,去刺痛夜无雁最难受的心结,然而不论魔障说的多么恶毒,她不要再给祖师添麻烦了,蛇虫噬心的悔恨她会自己默默承受下来。n
不能出去。n
不能出去……n
绝对不能再冲动!n
耳边回荡的恶毒话语刺激得夜无雁气血汹涌不止,她想封闭五感,可那咒骂却如魔音贯耳一般,即使封闭了听觉也无法阻止李玄鹤的声线传入识海之中,忽然间,夜无雁意识到了一件事。n
既然夜无雁会被晚上出现的魔障纠缠,那么祖师是否会遇到同样的情况?n
这个魔障好似对她的近况了若指掌,知道她最不愿面对的事物是什么,那么如果魔障同样会纠缠祖师,又会对祖师说出什么歹毒的话来?虽然祖师就在不远处的隔壁鸟窝里待着,可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心中有了寄托之后,夜无雁顾不得外面的咒骂声,她连忙凝目向外看去。n
树枝搭建出来的小窝有着些许缝隙可以看到外面。n
从这个角度向外望去,夜无雁勉强看到旁边的另一个鸟窝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声息,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她绝不相信魔障会轻易放过祖师,毕竟祖师才是噬星者真正的目标。n
祖师只会遭遇比夜无雁更凶险更恶毒的魔障。n
截止至目前祖师情况如何,究竟遇到了何等凶险的魔障,这些一概不知,夜无雁心中愈发焦急起来,怎么办?到底有什么是她可以为祖师做的?难道就这么躲在鸟窝中苦苦的煎熬到天亮?n
然而想到昨夜的经历,夜无雁知道她若是违背了“宵禁后不可外出”的禁忌,只怕刚从鸟窝冲出去就会被魔障迷了心智,反倒又要连累祖师,她不得不承认,她真仙级的元神修为放在这片星光下根本翻不起任何风浪。n
是选择相信祖师,默默的等待,熬到天亮?n
还是祭出请神咒唤醒宗主的阴神,去救祖师?n
也许祖师已经身陷绝境,放弃了生的希望,正在坦然等待死亡,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性夜无雁就仿佛炸毛了一般,但是等她使用请神咒把阴神叫醒了以后又该如何,当宗主的阴神现身于大夏王朝,就算今夜侥幸救下了祖师,祖师还可能会容得下宗主的阴神留在这里吗?n
底牌的意思就是关键时刻用来扭转乾坤的最后手段,只能使用一次,要在这里用吗?现在就要用吗!n
忽然一道黑影挡在了鸟窝外面,刚好遮住了夜无雁唯一能看到隔壁的缝隙。n
夜无雁的眼神陡然变得冷厉。n
“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夜无雁单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n
随着她的念诵,她体内一股强大气息渐渐攀升了上来,有一道比她更坚韧的意志开始接管她的肉身,作为请神咒的施咒者,夜无雁能清楚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步丧失身体的控制权,这具肉身即将不再属于自己,但就在她即将念出最后的尾音时,她却迟疑了片刻,因为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有一抹微光出现在了黑夜中。n
飞禽的视力都很好。n
夜家族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n
即使那微光如尘埃般渺小,夜无雁也清楚看到了,有个形似火焰的微光正在缓缓向这边接近。n
即将完成的请神咒已然蓄势待发,只待夜无雁完成最后的收尾,她体内的阴神便会醒来,然而当她看到那微光究竟是何物之时,却不禁睁大了双眼。n
那是一个光着脚丫,双手捧着一个烛台的女孩。n
女孩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身材小小的,衣着样貌显得有些狼狈,女孩披散着头发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却能看到她赤足走在尘土与砂石铺砌的路面上,沿着村中的小路,一步一步向村口走来。n
星光之下,众生平等。n
夜色中的魔障不会因为女孩年龄小就放过她,但当一个个黑影凑近到女孩身边时,这些黑影全都瑟缩在了那微弱烛光之外,在烛光的映照下,那些拉长的影子扭曲成了各种诡异可怖的弧度。n
女孩从恐怖的黑影之中穿行而过。n
最终她来到了村口外的两个鸟窝跟前。n
鸟窝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直到女孩蹲在自己的鸟窝跟前时夜无雁才意识到,鸟窝外面的魔障似乎消失了,黑影似乎无法踏入烛光映照的范围,以致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n
这一幕可谓是直击夜无雁的心神,她喃喃着失声:“你……”n
突然听到鸟窝里发出声音,女孩被吓了一跳,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跳开了。n
也正是因为女孩从蹲伏姿态跳起来的动作,夜无雁看到了凌乱头发兮的脸蛋儿上沾满了碳灰和血污,活像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小乞丐。n
她有一双十分明亮的眼睛,可在这个时候,她的眼中写满了害怕。n
光是从书房中走出,就已经耗光了女孩所有的勇气,女孩惊恐的护着烛台,不断在心中默念着一个名字来给自己打气,她颤颤巍巍从怀里摸索出早已准备好的宣纸,把纸张揉成团,扔进了夜无雁的鸟窝之中,做完了这一切,女孩再也不敢留在此地,手捧着烛台原路返回了村中。n
当她离去。n
那被烛光驱散的黑影重新围拢而来,本已安静下去的黑夜再次充满了恶毒的诅咒,然而夜无雁再也顾不得咒骂声中的恶意,她尝试着捡起纸团,慢慢摊开,看向了宣纸上的娟秀小字。n
“村里人发生了奇怪的变化。”n
“吃了肉,他们会疯掉,但是不吃肉,他们会死。”n
“他们白天是人,晚上会变成黑夜里的影子,被影子抓住的人会变成新鲜的肉,只有点燃肉里炼出的灯油,才能赶走影子。”n
“不要再来找先生了。”n
“先生已经变成了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