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默契

谢识瑜望着他,一时之间嘴边的话都忘记了说。


苏琢仰头把自己的脸从围巾里露了出来,动作有点费劲,他呼出好长一口白气。


站在台阶下的青年朝有些愣神的谢识瑜抿了抿唇,道:“谢总。”


呼出的水汽让苏琢的脸有些模糊,很快又变得清晰,但谢识瑜一时之间仍旧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去看自己一个小时之前到底是把电话打给了谁。


来的怎么会是苏琢?


“回去。”


谢识瑜的声音一瞬间像是被情绪裹挟,变得不太温和。


苏琢顿了一下,问:“一起走吗?”


谢识瑜脚步往外挪了一下,几乎整个人挡在门口:“你先走,在外面等我。”


苏琢轻轻地皱了下眉,下意识觉得如果是徐星冉来这里谢识瑜不会是这个反应。


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因为屋子里的气氛显然更加紧张。


“是苏秘书吗?”


苏琢还没来得及走,屋子里就传出来了一个女人扬起的声音,悦耳却压迫,苏琢听出来是许馥雯,出于礼貌刚想应声,却看到了谢识瑜抬手抵了下眉心,一副头疼的样子。


苏琢顿了一下,目光便转,这时候才看清门内的景象。


屋内灯光大亮,饭桌上摆着菜□□人的十菜两汤,三个酒杯内倒着陈年的好酒。像是温馨的团聚晚餐,可在飘着酒香的满地碎片前,每一道菜都像是残羹冷炙。


坐在桌前的人朝门口看来,谢识瑜眼见着他爸妈就要和苏琢对上面,转头放缓了声音:“我先走了,妈。”


“谢识瑜,没听见我的话吗。”许馥雯端着碗,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头也没抬,“我问谁来了。”


谢识瑜的脸色难看了一瞬,苏琢看了他一眼,接上了话:“许董,是我,苏琢。”


“哦?真的是苏秘书来了?”


许馥雯没说话,谢明晖的声音倒是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就出现在了门口,他的目光从谢识瑜的身侧穿过,落在苏琢身上,探究而审视。


电光火石间苏琢好像明白了谢识瑜今晚为什么叫的是徐星冉而不是他,也意识到了为什么刚刚要让他先走。


离了婚的许馥雯和谢明晖今晚能重新坐在一起和谢识瑜吃饭,绝不会是心血来潮为了团圆。


一定有别的原因。


而今天发生最大的事,就是股东会上谢识瑜提出了让他当副总。


……恐怕他现在不太适合出现在许馥雯和谢明晖跟前。


还是在工作之外的时间以这样私人的形式。


苏琢的眼底暗了暗,有点恼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冲动,没仔细动脑子就来了。


但还好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应付的准备。


他定了定神,在谢识瑜侧开身并朝他投来无奈的目光的时候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冷风瞬间刮擦过他的十指,他礼貌开口:“谢董,许董,晚上好。”


许馥雯裹着一条披肩娉婷地走了出来,眼尾勾着长长眼线,嘴角含笑,却并不是可以亲近的笑意。


这样典型的事业型女强人,在见到眼前这位儿子面前的大红人时,第一反应只会同样是居高临下的审视。


“苏秘书这么晚,是来找阿瑜的?”


苏琢站在台阶下,需要微微仰着头才能直视他们,但青年脊背笔挺,迎着两道不和善的眸色里没有一点退缩,语气从容淡定,只是像往常一样汇报:“有份紧急文件需要谢总过目定夺,联系不上谢总才深夜打扰,不知道今晚许董谢董和谢总有事要商量,是我冒昧了。”


苏琢没开口的时候就感觉到谢识瑜想替他回答,但他抢先了一步,等他说完,余光里谢识瑜原本有些忧心的目光就已经变得有些惊讶了。


苏琢隐晦地回过去一眼:“谢总,文件很急,现在方便吗?”


谢识瑜只愣了那么一秒,神情就变得很自然松弛,换上不太耐烦的语气,像是真的被打扰了那样:“你先出去,我一会儿来。”


苏琢点点头,正要告辞,许馥雯又开口了。


“苏秘书大晚上难得来一趟,阿瑜不请人进来坐坐就赶人走?”许馥雯听完他们两个的一唱一和,看着苏琢微微笑道,“说起来阿瑜把人看得也是紧,这几年我也没机会和苏秘书好好聊聊。我记着平时股东大会都是你陪着阿瑜来的,今天怎么没来?”


苏琢:“今早正在跟进澳洲那边的项目,所以是曲榕跟着谢总去股东会的。秘书办的每个人都可以佐助谢总,秘书办的同事工作都很经验丰富,这一点请许董放心。”


苏琢的回答有因有果,有理有据,甚至还点出了秘书办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够配合谢识瑜去开股东大会,说明每个人在谢识瑜眼里都是一视同仁的。


许馥雯听到苏琢说澳洲的项目的时候脸色就僵了僵,再一听他后面找不错出的话,嘴角渐渐放平。


她没想到苏琢这么滴水不漏。


“是吗,阿瑜今天说要你做副总,你又恰好没来,我还以为他是要帮你避嫌保护你呢。”


苏琢脸上露出一丝惊讶:“许董怎么会这么想?其实论资历、能力,秘书办的其他同事比我更适合副总这个职位。”


苏琢不说为什么他会被谢识瑜推上去当副总,只说秘书办的人都能胜任这个职位。


许馥雯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又道:“但你今天特意来找阿瑜一趟,看来你们关系是真的挺不错,难怪他要推举你。”


“好什么。”谢识瑜在一旁皱着眉冷冷开口,他看着苏琢,面露不满,“你当这是你自己家,想来就来?”


苏琢微微垂眸:“抱歉,谢总,事出紧急。”


苏琢低头的时候半张脸都藏进围巾里,灯光下,孤身站着的人很安静地承受着“怒火”,长睫微微颤抖,不知是风吹的还是什么原因,似乎真的在为自己的冒昧而感到愧疚。


谢识瑜心里陡然泛起一股难言的罪恶感,难耐的冲动让他克制不住想要去抬起苏琢失落垂下的头。


可他不能动。


谢识瑜身侧的手紧了紧:“到底什么急事,这么晚了还找我。”


苏琢抬头,平静道:“Aus24-60提交的报关文件有误,这批货,后天无法离港了。”


谢氏外贸占了大头,每批货物离港的前一天,都要将报关文件提交审核,否则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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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无法被运送。


如果报关文件有误,货物就不能按时离港,也无法按时交货给合作方,损失不是一星半点。


情况严重的,甚至会涉及货物走私的罪名。


所以苏琢的话一出,许馥雯和谢明晖的目光几乎是同时变得锐利。


许馥雯看着苏琢,神色渐渐变得冰冷,谢明晖则是看向了许馥雯,表情愤怒。


“爸,澳洲的这个项目不是你手下的人负责的么,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谢识瑜对着他爸说完,往下走了两个台阶,又像是没什么坏心思地问他妈,“妈,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谢明晖放不下身份和许馥雯一样去试探一个小小秘书和谢识瑜的关系,但涉及到集团利益,他就无法坐视不理了。


Aus24-60是集团今年最重要的项目,当初立项的时候他和许馥雯就争得眼红,他的人成功接手之后更是不敢出一点差错,甚至报关文件他都是亲自审核过的。


现在出了差错,只能是许馥雯做了手脚。


“许馥雯。”谢明晖顾及着外人在场,忍着怒火,“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我早说了,你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输了就认栽。”许馥雯也不否认,直白地说。


“所以你就拿那么大的项目当儿戏!?”


……


场面到此为止,苏琢已经并不是主要被探究的对象了,许馥雯和谢明晖吵得凶,再无暇顾及苏琢。


他松了口气,后退了一步,看向谢识瑜。


谢识瑜朝他扬了个眉,像是为谁解气一样,又给自己的爹妈添了把火:“爸妈,我秘书最近给你们收拾烂摊子收拾得都想离职了,我开那么高的薪水都快留不住了,你们别光算账啊,烂摊子也收拾收拾,就当心疼一次我呗?”


吵着的两个人一顿,看了眼苏琢,谢明晖冲着谢识瑜道:“他们不做事难道你白养人!?没一个有用的,全是废物!”


苏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倒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白色的水蒸气瞬间融在空气里,苏琢抬头,看到谢识瑜已经置身于战场之外,闲庭信步朝他走来,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抬起。


扬着嘴角,给他竖了个大大的拇指。


*


苏琢把谢识瑜“捞”出来之后走得很快,他出来的有些久了,担心西瓜霜会害怕。


谢识瑜看到青年在夜色下步履匆匆,将自己甩在十步之外,不似往常一样站在自己身侧,谢识瑜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紧了一下,快步上前和他并肩。


“苏秘书。”谢识瑜斟酌了一下,语气试探,“我刚刚对的你说的那些,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你听得出来吧?”


苏琢脚步顿了下,有点怀疑自己在谢识瑜心里的智商。


很难看出来吗?谢识瑜平时又不会这样和他说话。


“看得出来。”他点了点头。


谢识瑜松了口气,却还是不解——既然看得出来,那还走那么快干什么?


他刚想问,就看到苏琢拉开了车门,俯身,从车里抱起一只眼睛水汪汪的小猫。


谢识瑜:“......”


原来是担心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