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至(1)

初雪乍晴,彻夜的雪将京中染成一片白茫茫,晨光顺着雪色缓缓钻进小院,落在结满冰晶的窗沿下。


“本应是个好日子,可惜。”


窗内,刚刚换好一身粉色衣裳的少女叹了口气,皱起眉横竖看了看却并不满意。


“春巧你怎么挑的衣裳?拿这颜色是故意想我今日出丑吗!再去给我换一身来!”


春巧面露难色,开口劝道:“小姐,这已经是第七件了,奴瞧着先前那件素色的便很好......”


“砰!”


茶盏被掷落的瞬间几乎碎为齑粉,发出巨大的声响。


“还不快去!”


......


“果真还是这件青色的更好些,你说是吧,春巧?”谢宝珠弯着眉眼,稚气未退的双颊泛着自然的粉红,仿若世上最乖顺的少女、


“是,青色更趁的小姐容光胜雪,肌肤如玉呢。”春巧依稀想起自己进谢府前听到的那些传言,强撑着笑意答道。


旁人都说,京中谢府是奴籍女子最好的去处。


谢府主子大方,每逢年节皆会发丰厚的赏钱给下人们沾沾喜气。


谢府差事好做,家主及小姐公子们皆是有礼之人,善待下人、从不会动辄打骂发卖,最是和颜悦色。


只是千万、千万谨记一点。


“万莫进谢三小姐的院子!”


“为何?”


“这谢三小姐全然不像是谢家的姑娘,却仗着自己是谢公独女,性子最为乖张,睚眦必报,京中贵女见着她可都要捂着鼻子走呢......”


谢宝珠对镜瞧了瞧自己的妆发,唤来春巧,“再给我上些梨花粉,看起来虚弱些,惹人怜些,听见了吗?”


她自然知晓京中如何看待自己,但她全然不在意。只要她还是谢家女儿一天,父亲便会如珠似宝般疼她护她。


但今日不同。


皆因今日宴上即将会发生的事——谢宝珠虽早就知晓,心中却还是忍不住烧起一团火。日子越近,她心中的火就烧得越盛些。


她甚至隐隐猜测、期盼过今日会无事发生,自己还是谢宝珠,谢家的三小姐。


染了蔻丹的指甲几乎被攥进肉里,谢宝珠却仍不觉得疼。只有这样才能隐隐平息她的心火。


还有隐隐要压垮她的恐惧。


“父亲可有...给那人上族谱?”她紧咬着下唇,声音微微颤抖,极不想听到那个意料之中却又不想听见的答案。


春巧惶恐却又不敢不答:“已经...上了,小姐。”


压下心中的万般情绪,谢宝珠缓缓合上了双眼,“我记着,可有赐名?”她记着当时,父亲曾亲口说不会为其改名,只入旁支族谱。


半月前,依稀听说来了个男子,谢宝珠并未觉得如何。


这是谢府。


有人来打秋风,亦或是旁支穷酸腐书生来求个前程的事多如牛毛,这些人自然不配入她的眼。


事情变得不如常的那天,父亲召那穷书生在书房中留了一夜。伺候的下人们都说,父亲与他相聊甚欢,秉烛夜谈。此后,事态的发展便再超脱了自己能理解得范畴。


有关那男子的消息便不断地传到她耳畔。


“听说家主将主家公子才能住的兰阁指给他住了。”


“天啊,家主竟容许他进了谢家族学!”


“家主下了令,下人们待公子需以谢家嫡子之礼......”


起初谢宝珠觉得这男子也许是个颇有才华的旁支子弟,不过得父亲青眼罢了,但她总觉得越来越不对。


她悄悄使了些银子给当日书房外伺候的下人,从七零八碎的言语中拼凑出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


她是假的。谢宝珠是假的。


十七年前,即将临盆的谢府主母乘车去普华寺上香,不料突然发作生产,碰巧被一农妇撞见。之后便是只有话本上才堪堪听闻过的故事,狸猫换了太子,占了荣华富贵整整十七年。


十七年,整整十七年啊。


太子对狸猫可有怨恨?谢宝珠不敢想。


若她是太子,回到谢家的第一件事当是将让自己吃了十七年苦的狸猫痛殴一通,再乱棍将其赶出谢府,回到山上永生永世不得入京,囿于乡野。


可她是狸猫。


她会落得个如何下场?


谢宝珠不敢去想,也不得不去想。


谢家今日宴请了京中好友,设宴置席,京中但凡有些头脸的人家都会来参加,怕是连上头那位都会来。就算她再笨,也很该明白这场冬宴的目的何在了。


可她舍不得这富贵、这权势,这一切实在是令人着迷,试问换个人来难道能轻易舍弃吗?


谢宝珠一遍又一遍地查看妆容钗环,确保和自己预想中的毫厘不差,全然忘记了时间。


她今日特地着了件肃静淡雅的衣裙,这颜色也是父亲平日多穿的,站在一起也能有几分像父女吧?就算不成......她还多多的用了些梨花香粉在脸上,将血色遮的严严实实,任谁看也只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最温顺乖巧的女郎,父亲总会...总会怜她几分的吧?


“小姐,前厅那边儿来请您了......”


思绪被打断,谢宝珠觉得自己这一刻像极了砧板上的鱼。


往左躲也是一刀,往又躲也是一刀,可鱼肉只想留在砧板上,哪儿也不想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吞进肚子里,瞬间觉得已有饱意,"走,去前厅。"


尽管知道今日人不会少,但亲眼所见的一刻还是不同。林家、王家、宋家......谢宝珠在心里细数着。


好在像这种大宴,向来是男女同席,也不必去靠着那些往日与自己有龃龉的女娘,免得一会受人嘲笑。


视线快速的略过宾客席,向最首端的主桌望去,遥遥看见父亲正与别家大人谈笑,离得太远,她未能听清说的是什么,只能看清衣衫的颜色。


原来不是青色。


早知她便也穿白素色了。


宾客陆续来的九分齐,席上的座位已所剩不多,谢宝珠咬着下唇看了眼主桌的方向踌躇良久。


若是放在往日,这样大的场合,自己自然是坐在主桌,跟着爹爹和娘亲与各家大人问好,主桌的菜色也定会有她爱吃的冬鲤加上枣泥酥......


可若现在过去,要是待会爹爹当着这许多人面前宣布自己并不是谢家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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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那么多道目光射到她身上,该是极疼极疼的。


她该如何自处?


轻抚了抚胸口后,谢宝珠正琢磨着找个偏远些的位置先落座,身后却传来谢公的声音。


“多谢各位今日来谢某府上,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各位见谅!”席间众人都见谢公自饮一杯,纷纷举杯遥敬。


又见谢群山朝席间唯一一处遮着屏风的桌前隔空行了一礼,“太子肯赏脸,是谢某阖府之幸。”


所有人意外的目光皆随着这句话落在屏风上,可屏风后的人却仿佛没想应答,低哑的嗓音淡淡的:“再盯着看的,信不信孤把你们的眼睛剜出来。”瞬间让所有想一睹太子容颜的人都收了心思,谢群山依旧是儒雅的样子,准备接着说下去。


谢宝珠呆呆地站屏风盘不远处,她不敢回头看见爹爹的脸,只觉得父亲说一句她心里便颤一下。


“今日各位齐聚,谢某是有一喜想与各位同乐。”


她僵直地立在原地,死死拽住裙摆的一角,口中淡淡逸出一股血腥气,口中喃喃着什么。


“不要......”


“不要说......”


谢群山一生只娶一妻,谢家主母于十七年前普华寺诞下一子。有些事一旦捅破,她是什么,明日便会传遍整个京城。


“就说是双生子,体弱未曾示人可好?”她不信神佛,此刻却暗暗心中向各路神佛祈愿。


万般借口在心中转了一圈,都好似不够周全,但谢宝珠只能寄希望于父亲能寻个万全的说法......


过了今日,她还是谢家三小姐...是的吧?


主席上掌着谢宝珠余生命运的谢家家主终于开口,嗓音清润,不算大,却足以传遍席间的每一个角落。


“此为谢某犬子,谢庭兰。前些日刚认回,幸而庭兰瑶阶玉树,君子之资未曾埋没泥端......”


一字一句仿佛割在谢宝珠心尖尖上,令她止不住的想逃离这里,往后的一切便再没听清过。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一眼。


母亲慈爱的笑容落在另一个人身上,他与父亲同是素色的衣衫,与父母亲相似的眉眼。


谢宝珠在心底轻轻“哦”了一声,本想暗嗤一句也并不怎样,目光却又如何都移不开。


少年姿容如玉,身姿高彻,仿若误入人世的谪仙般,唇边挂着一副淡淡的笑意礼节周全的行礼,凡世尘烟落在他身侧皆仿佛外物般不置理会。


明明从未有机会参加宴会,明明她自己都会紧张,明明......


她恍惚间想起十四岁那年,自己和盛家四姑娘起了争执,将她推落在地。那时父亲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这逆女,愧对我和你娘给你取名宝珠!”


此为谢某犬子,谢庭兰。


"罢了,毕竟是谢家的女儿,乖张任性些也有为父替你擎天护着..."


幸而庭兰瑶阶玉树。


“诶,族学多年,你竟半点谢家先祖之风姿都未曾学到,是我教女无方。”


君子之资未曾埋没泥端。


谢宝珠终于明白,狸猫就是狸猫,太子就是太子。


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