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不公

昏暗隧道内寂静无声,烛火明明灭灭,无风而动,就好似有活物在石壁上黏腻爬过带动了火光

三人前行间,无数阴影错乱的打在他们身上,就仿佛身处恶鬼巢穴,被不怀好意地凝视。

陈皮走在亲兵身后,神情阴鸷的骇人,那道阴邪怪异的声音不断回绕在他耳边。

“孽徒,又在闹脾气不肯叫我师父?”

“你不管我叫师父,是想管谁叫?”

“二月红,还是他?”

陈皮没有回答,依旧面目阴鸷,跟着前面带路亲兵的步伐。

然而那道声音得不到答案,绝不肯罢休。

在明暗交错下,陈皮脚下的影子如同淤泥一样聚拢,有一双青白的手缓慢伸出,像腐烂的死蛇一样极为黏腻地攀爬到陈皮鞋面,缓慢向上。

陈皮锋锐眉骨拢起,步伐停顿一瞬,短短片刻,他双腿便如同灌铅,每一步都变得极为艰难。

锕百祥跟在他身后,敏锐捕捉到这一点,步子不由同样放缓,心脏狂跳,眼眶被撕裂的疼痛还未消失。

那股阴冷好似再次出现,周围空气中仿佛藏着一根根细长淬毒的银针,令他不寒而栗。

最前方领路的亲兵也是察觉到周围的诡异变化,顿时止步不前,他用眼尾余光向后看去,脖颈上的青筋顿时绷紧。

四爷身上的东西太过邪门,他自己明显也压制不住,此事江副官知道吗?

如果江副官并不知晓,冲撞了佛爷……

亲兵不敢设想这种情况,只能停下步伐。

冷汗顺着他额角滑落,他眼球微鼓,顶着压力,抬手伸向覆在石壁的阴影内,触碰到更为阴寒的存在。

掌心下的触感像枯死已久的树藤,每一个缝隙中都穿梭着阴湿毒蛇,毒蛇尖锐獠牙划破他掌心皮肉,吸吮他的血液。

昏暗隧道内,令人头皮发麻的蛇鸣声此起彼伏不断响起,一段令人晕眩的画面被传递到亲兵脑海。

那是一双倏然睁开的冷冽如冰的灰紫色瞳眸!

而那双抓住陈皮脚踝不放的腐烂青白手臂,好似察觉到什么,重新化为一滩江底淤泥一样的影子,堆积在陈皮脚底,恶毒蠕动。

陈皮踉跄一下,脚踝被攥得发麻,他垂目阴冷地看了眼那团影子,迈步继续往前,直接越过身形古怪僵直的亲兵。

“四爷……”

陈皮步伐微顿,眼尾余光瞥向声音来源。

亲兵嘴唇惨白,整个手掌都被石壁上的阴冷死死缠绕,他盯着陈皮脚下影子,颤声道:“四爷稍等片刻,江副官马上就到。”

陈皮双目微眯,转身看向他,眼神犀利如刃,盯着他看了两秒,嗤笑一声,语气带了一丝讥讽:“张大佛爷的身子骨已经要不行了吗?”

亲兵抬目与之对视:“还请四爷慎言!”

突然,在诡异的蛇鸣声中,一道令人难以忽视的脚步声正急速朝着三人逼近。

“四爷真是好大的威风,一回来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少年人独有的清润声音从昏暗处传来,一缕银白随着脚尖一起进入昏黄的烛光范围。

陈皮看向鲛绡覆目的银发少年,冷嗤一声:“看来张大佛爷腿脚都不方便了,要你这条白毛犬来迎我。”

江落隐在鲛绡下的眸子如寒潭冰霜,细长五指蓦然搭在腰间刀柄上。

显然是利刃在手,杀心自起。

周围昏暗中的怪蛇像是察觉到主人的杀意,蛇鸣愈加凄厉瘆人。

使得两人之间形势更加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乖徒儿,这是张启山养的小瞎子?”

那缕阴凉气息再次缠绕在陈皮脸侧,犹如一条湿冷的舌黏腻钻进他耳孔。

陈皮半侧脸的肌肤微微颤栗,然而还不等他反应,就见对面少年微歪着头,语气有些疑惑:“红中?”

陈皮眼神猝然凌厉,这古怪的白毛小子居然知道红中的存在,还能看到他!

下一瞬,他呼吸忽地一滞,阴黑瞳仁泛起猩红,嘴巴不受控地一张一合:“小瞎子我从未见过你,可你居然识得我?”

从他喉口发出的声线清冽,像一瓢山涧泉水泼了过来,却也冷得刺骨。

江落鲛绡下的紫灰色瞳仁微凝,刚才陈皮头侧的鬼影突然消失不见,而此刻……

不等他反应,一张青白鬼脸瞬间贴到他面前,如锦银丝被阴气撞得飘摇。

他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这次看得清清楚楚,这张腐烂鬼脸的眉眼分明就是红中!

红中居然死了!还成了一只鬼!

……

江落脸色阴沉,鲛绡在刚才打斗中挣脱开,那双神秘又冰冷的灰紫色瞳眸显露人前。

他停在石室大门前,警告性地看了眼身后的一人一鬼,这才按动大门开关。

陈皮眼神微眯,阴鸷盯着少年那头白毛。按理来讲,他活了这么久,不该跟这种毛头小子计较,可从三年前见到少年的第一眼,他心底就没由来的升起警惕与厌恶。

仿佛两人上辈子便是命中注定的宿敌。

“乖徒儿,把眼神收一收,不然为师控制不住想把你眼球咬碎!”那道阴冷黏腻的声音再次出现,像严冬江底冻结的淤泥缠绕在陈皮脖颈,带出细小血痕。

陈皮阴黑瞳仁狠戾一闪而过,抬手抚到胸口藏着的锦囊,隔着衣物用力一握,那道声音变为短促痛吟,随后消失不见。

那里藏着这个疯子头颅的骨灰。

“咳……咳咳……”沉闷的咳喘声在石室内回荡。

江落像一只乖巧的猫儿一样,跪在男人身侧,将头伏在他膝上。

张启山抬手握住少年后颈,细细摩挲,抬目看向半年未见的陈皮阿四,嘴角勾起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四爷此番想来有了奇遇,容貌竟同年轻时一般无二。”

陈皮盯着他那双凌厉深黑的眸,也跟着笑了下:“佛爷您倒是又老了许多,也不知您还能不能握得住枪,还有没有掌舵的魄力。”

江落看向陈皮的眼神冷的骇人,指端不受控制地抖着,是杀意,是恐慌……更有着难以言表的嫉恨!

凭什么?

凭什么,那妖人死了,还能同陈皮在一起?!

陈皮又凭什么能重获新生!

该死!该死!命运对佛爷太过不公!

握住少年后颈的掌心,微微用力,令他陷落到谷底的情绪迅速回升。

江落僵硬一瞬,牙尖咬破唇肉,翘着眼睫去瞧男人面容,对视上男人温和眼神,露出一个乖巧温顺的笑容,好似刚才心中所有阴暗念头都不曾存在。

“只要我一日活着,九门的掌舵就不会变,九门也不会变。”张启山嗓音低哑,在头顶炽白灯光下,他衰老的容颜显得有几分诡谲。

石室内的阴影中,有某些活物在快速蠕动,发出更为清晰的、恍若骨骼细细碎裂的瘆人窸窣声。

这是种极度的危险感,刺激得陈皮浑身汗毛生理性耸立。

他双目微眯,看向这个明明虚弱到极点,却气势比之以往更盛的男人的眼神,带了丝警惕。

“呵!多说无益,况且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叙旧的必要。”陈皮眉目间不经意地浮现出阴鸷凶戾,“张大佛爷您有什么事,就快些交代,我陈皮阿四既然应诺了您,自然不会反悔。”

张启山眉梢眼角的皱纹都似舒展开来,透着病态的惬意,他嘴角笑纹深了几分:“长生的秘密只能掌握在九门手里,汪家不能得到,那位同样不能得到。”

陈皮心口猛地一紧。

“整个古潼京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但这个骗局真假参半,被串改过的有关长生的辛秘融入其中……”张启山笑对着他,深黑的眸波诡云谲,藏着数不清的阴谋狠意。“你师父是极为了解我的人,他能猜到的事,想必你也有所察觉。”

“我信任二爷,自然也信任二爷教导出的弟子。”

张启山说话语调很慢,看向陈皮的眼神似乎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意:“陈皮阿四,古潼京计划收尾工作就拜托你了。”

陈皮喉咙发紧,眼神越发阴戾,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感在男人周围蔓延,朝他逼近。

他咬着牙极为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好。”

男人满意地叹笑两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声令人心口发紧的闷咳。

如今收尾工作,需要陈皮阿四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在整个古潼京区域外围,设下机关险阻,让后来者连冰山一角都不曾见识,便有去无回。

江落跪伏在男人膝上,静静地听着两人谈话,眼神却死死盯着陈皮脚下的那团不安分的影子。

他敏锐捕捉到,当佛爷说出那句陈皮是二爷教导出的弟子时,陈皮脚底的影子格外狰狞……

……

汪家基地。

汪家高层围着一张巨大圆桌而坐,每个人的面孔都隐在阴影中,仿佛巨大阴谋在此孕育而生。

“还有半年时间,东北张家最后一栋古楼就会出现。”

坐于圆桌下首位置的人发出一道沙哑声音。“但九门到时真的不会生出变故?还有张启山手底下的那些张家人,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张家最后一代起灵人死亡吗?”

短暂的沉默,圆桌上首位置之人发出一声冷笑。

“这不是我们该担心的,张启山如今已是尽墨之危,高坡负重!为了长生他远比我们还要忧心这一点,所以他会做好万全之策!”

“可他若真得到长生,按照他往日的狠戾,当初九门被血洗的仇怨,他会这么轻易咽下这种屈辱,任由我们摆布吗?”

另一道女声响起:“你们也都看到了,他在古潼京的严防死守,你们能够确认半年后的行动他不会趁机反咬一口吗?”

上首之人语气胸有成足:“人一老,就会失去所有锐气,张启山也不会例外。或许他在衰老之前有这份破釜沉舟的魄力,但他身体不正常的衰老速度早已令他吓破了胆!古潼京的防卫不过是他惊惶之举罢了!”

“而且,这么些年古潼京他也没探寻出什么不是吗?还令那位对他多有不满!”

圆桌上的其余人,闻得此言,沉吟片刻后也纷纷出言。

“没错,张启山已经不足为虑!他现在不过是一条对长生趋之若鹜的疯狗,谁能让他活命,他就会站在哪一方!”

“这九门就如同一艘船,张启山是这艘船的掌控者,任他乱世风浪汹涌,也能岿然不动安稳掌舵。可他如今老了,那双手已经握不住舵,更没了海浪里乘风破浪的勇气……”

“更何况,倒是还有那位的副手在,他怎敢轻举妄动?”

……

经过探子多年的监视,这些汪家人已经认定了张大佛爷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乱世枭雄,此时的他,不过是东北张家叛逃者,为了长生能够牺牲一切的阴毒政客……